我的生命只剩下七天,我坐在阳台的太阳椅上,但现在只有阳台上昏暗的灯光还能照射着我,灼热的灯泡吸引了不少飞虫盘旋。我仰起头看着平时惹人生厌的飞虫,此时却羡慕它们此时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生命。身旁的桌子上放着病危通知单,上面每一个字我都已经看了数百遍,它居然可笑的宣告我的生命将在一周后结束,时间精确到秒。
这是什么庸医?哪有人能这么准确的预测到一个生命是在什么时候终结?我嘴唇在轻微的发抖,还想拿起那张纸再看一遍,期待有什么地方是我所遗漏的。我妈白天到学校去带我回家,我根本不信我只有一个星期好活,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一直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妈妈她在老师面前忍不住崩溃的大哭,这下全校都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周围都是怜悯的目光,我偷偷喜欢的女孩子在我面前欲言又止,抬头一看,周围全都是怜悯的目光。我气的大吼大叫,用我能想到的最肮脏,最恶毒的话痛骂这些围着我,怜悯我的同学老师。他们愈加怜悯,将我最后的歇斯底里当作绝望,而我,确实是绝望了。
你问我为什么躺在太阳椅上一动不动?我没有病的动不了,让我一动不动的是恐惧,我用愤怒掩盖我的恐惧,它让我以最体面的方式离开学校,回到家中。现在我躺在椅子上连喝口水的欲望都没有,爸妈已经敲了好几次门,敲门声对我来说是天籁之音,它能让我重新愤怒起来,我破口大骂,不管父亲颓废的叹息,不管母亲低声的啜泣,我感到舒服多了,死亡的恐惧都被压制下去。现在的我在愤怒过后愈加的恐惧,我希望他们再敲一次门,然而已经零点了,门再也没有人敲响过。
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星期,第一天开始了。
听说有一种虫子叫蜉蝣,它从出生到死亡只有一周的时间,从成长到繁衍后代到死亡,这一生的过程和我生命的最后几天一样长,我现在甚至想去抓一只陪我一起度过最后一周。不过蜉蝣当然不是自然死亡的,它是饿死的,而我说不定在第三天就渴死了,用不了等那么久。
想到繁衍后代,我在学校本来就不是那么受欢迎的学生,我喜欢的女孩子我甚至都不敢跟她说话,全校都知道我喜欢她,包括她自己,我却从来没有当面表白过。有人说像我这样的到死跟她都说不上一句话,我不是说了么,昨天还狠狠地痛骂她一顿。想到这我有点自得,我心中女神第一次被人骂,她只能委屈地泛起眼泪,还要继续可怜我。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眼泪这种东西止不住,一掉就停不下来,鼻涕也跟着流下来。我承认,我现在在嚎啕大哭,这是我得知我病危之后第一次哭出声。之前只有晚上在被子里闭住嘴巴,轻轻的抽噎,每一次抽噎的时间都很长,我是住在学校,如果憋不住声音保不齐会被舍友发现。现在我不怕了,邻居要是嫌我吵,来骂我,我好再吵一架。可能是父母已经和邻居宣告了我的死期,没有人打扰我的演奏。
我哭的累了,放松刚刚卷缩起来的身体,换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躺着。这个姿势应该是我躺在棺材里的姿势,我如果死了,也该是这么体面的躺在里面。
生命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当自己不用考虑以后的事情,我就只需要躺在椅子上等待时间的流逝就行了。我的手恢复了一些力气,想必我是有了一些乐观的情绪导致的。拿起旁边的病危通知书,放在眼前,我没有继续去看上面的字——实际上我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上面没有写我为什么得病,更没有写我的病名,也没有什么治疗方法,但是父母实实在在的伤心悲痛,让我没有办法去怀疑它的真实性,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气撒在他们身上的原因。我又一次把纸放下,这个动作重复了几百次,我熟练无比,下一次拿起来应该是轻车驾熟。
恐惧的颤抖和嚎哭以及愤怒的吼叫耗去我太多的体力,虽然不想浪费时间在睡觉上面,但生理本能还是让我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
阳光把我晒醒,喉咙感觉像火在灼烧,我在阳台的椅子上躺到了天亮,我本来想就这样死去。但很显然,几分钟不能让我渴死,然而我已经承受不住这份痛苦了。
我强撑着身体起来,头痛欲裂,本能驱使着我去寻找水源。
“哒哒哒。”
接近厨房,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厨房切菜,想必是母亲半夜找人开锁,想给我做早饭吃。
睡了一夜之后,现在被口渴唤起求生欲的我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有点愧疚。想走前几步道歉,然而嘴巴张开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厨房里的人听到了我发出的动静,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好像是向我走来。
咚,一杯水轻轻地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我瘫坐在椅子上拿起水杯往嘴里灌,水杯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不让我喝得太急。想拨开那只手却发现,自己触碰到的那只手,十分细滑,完全不像是一个中年妇女的手。
我疲惫的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我惊奇的发现这个女孩样貌与自己暗恋的女神有几分相似,可能美丽的女孩都长这样吧。
她正穿着围裙,在桌子对面弯腰前倾,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正按住我想要倾倒到自己脸上的水杯。
“慢一点喝,别呛着了!”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想问问她到底是谁,她坐在我对面,用手托腮,就那样静静地看我把杯中的水喝完。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容,我愣愣地喝完杯中的水,等到她将水杯拿走,我还坐在原处发呆。
她的笑靥如我黑夜中的白玉京,让我知道我的漫漫长夜还有光亮。
她再次坐到我对面的时候,身前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材料是挂面,是我母亲经常用的材料。上面有两个荷包蛋,做的并不好,蛋黄已经结成固体。
“其实我应该做点有营养的早餐给你吃的,可惜我不太会做菜,刚刚有点搞砸了,”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双手合十贴着鼻尖,好像在请求原谅一样,“所以我只好下了碗面,这里好像只有这种面。”
“你是谁?”我将筷子插进面中,轻轻的卷起面条,使它形成一个面团。
“你可以叫我乐瑶,或者叫我瑶瑶都没有问题的!”女孩似乎已经吃过了,并没有一起吃面。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想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将卷好的面团放回碗里,重新卷起另一个面团。
“我是来打工的,你父母会支付我一千元,我会负责照顾你一个星期呦。”
“不会吧,你也是高中生吧?你不用上课么?家里人不担心你在陌生人家里有什么危险么?”我看着眼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十分怀疑她说的是真是假。
她坐在椅子上,穿着拖鞋的双脚不安分的乱动,塑胶拖鞋拍打地面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她思考了一阵子,继而看着我说道:“没事的哦,我爸妈呢也知道我在这啦,他们同意了,至于学校那边,现在学校是作为高考考场,咱们放假呢。”
“你,知道你要照顾的对象是什么情况么?”我反复玩弄碗里的面,对面女孩看见我的动作,眉头微微蹙起,看到她这个表情,居然有些心虚,赶忙将手上新卷的面团吃下去。
“别你呀你的,叫我乐瑶呀!”她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呀,你爸妈说你心情很不好,可能是患上抑郁症了,所以请我来照顾你。你相信我,我绝对药到病除。”说罢,又不自信地补充一句:“呐,如果真是抑郁症,你可得看医生了,那可不是心理问题,那是一种很难治好的病哦。”
“我可没有什么抑郁症,我只是,我只是心情很不好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就这样静静的吃着她煮的面,这个为了打工赚钱莫名其妙出现在我面前的女孩,她会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七天陪我度过这时光么?转头看去,放在阳台茶几上的那张病危通知书可能昨晚就被风吹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吃罢早餐,她拿出一个笔记本,我只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
“照顾人,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诶,所以做了一些笔记,这一个星期我一定会让你心情好起来的。”她一举一动都活泼可爱,和现在的我简直是两个极端,那写满数页纸的一个星期的计划,可能比我得知噩耗前,对一生的计划还要多。
我傻愣愣地看着她,她感受到我的目光,见我盯着她看,双手环抱作害怕状:“我可卖艺不卖身的哦,你要是图谋不轨的话,我可是女子擒拿术的高手。”
我正要辩解,她却合上笔记,对我说:“你先跟我表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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